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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访/成都海关所属锦城海关 汤智鹏

采访/成都海关 马冬梅

汤智鹏——

Tang Zhi Peng

汤智鹏，85后，成都海关工会锦城海关分工会文体委员。爱好中国文化，古琴、书法、绘画、雕刻等都能来一点，尤擅金缮。对他来说，在“流金”岁月里，把缺憾化为美，不只是一种技术，更是一种态度。

/ 题记 /

“我相信，无论做什么事，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

金缮作为一项传统技艺，可以让破碎的器物涅槃重生，可以让历史得以重现。初闻锦城海关的汤智鹏拥有这样一门古老技艺，我是颇为惊讶的。因为他显得过于年轻，很难想象在这样一个喧嚣的世界，一个年轻人能够沉心静气，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对着残破一点点修补。但是，见到汤智鹏本人后，我理解了。因为他就是一个“宁静且有惜物之心”的人啊，不笑时气质中有种超越年纪的通透，笑起来又似少年般天真烂漫。他跟我描绘了一个理想的午后：“裁一米阳光入室，沏一壶好茶置案，手持散落的瓷片，亦或有磕的小盏，亦或有着长冲的香炉，那就是我最惬意的流金岁月。”

采访者 马冬梅 简称 M

被访者 汤智鹏 简称 T

金缮操作

M : 金缮，相信这个名词对大多数人来说都很陌生。所以在采访之初，还是请您给大家普及一下什么叫金缮。

T : 确实，“金缮”这个词对一般人来说不太常见。《说文解字》中讲：缮者，补也。《朱丛》中说：凡治，故造新皆谓之缮也。所以缮其实就是修补的意思。金缮是运用纯天然材质修补残缺器物的工艺名称，源起于中国，成熟于日本，是结合瓷器、漆器、绘画等多种技法的文化遗产。

左图：金缮罐盖

左下：银缮剔刻花瓷盘

右图：金缮朱砂地洒金豆青盘

M : 我在采访之前做了一下功课，了解到金缮主要在日本发展成熟，而中国的瓷器修补主要是锔瓷，请问一下这两者有什么区别？

T : 锔瓷是在我国发展成熟和广泛应用的工艺，虽然现在已经不多见了，但是稍微上点岁数的人还是见过打过补丁的盘子、海碗的，也听过“锔大缸，锔碗盘”的瓷匠叫卖声。“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说的就是锔瓷工艺。简单来讲锔瓷也是修补，其工艺主要是用锔钉将冲裂处、破碎处连接固定，其优点是工期短，实用性高。而一件金缮作品的完成则需要经历修胎、黏合、打磨、上漆、抛光、退火、贴金等数十道工序，花费数十天的时间进行，用最细致严谨的匠心让破镜重圆，但是在追求艺术性的同时，其实用性可能会大打折扣。

M : 就是说，锔瓷讲究实用性，而金缮则更注重艺术性。

T : 大体上可以这样理解。当然，事物无绝对，锔瓷也可以进行艺术修饰，而金缮也有实用的一面。

左上：金缮扫金粉

左下：金缮上金箔

右图：金缮打磨

M : 金缮金缮，是真的用到金吗？

T : 金缮，是真的会用到金。至于金的材料有两种，金粉或金箔。金粉主要是非常细的颗粒状，用到金缮中能够显得饱满，光泽温润，但消耗较多，往往成本很高；普通的金箔0.1微米，甚至更薄，所以用金箔覆盖同等面积的漆面往往用金量很少，成本低，缺点是破碎后有鳞片状颗粒，折光一致性较低，同时易磨损。

金缮洒金银茶盏

M : 能不能跟我们分享一下您是怎么接触金缮这门技术的？毕竟也太冷门了。

T : 说来有些偶然，许多年前逛地摊，让我对一个白瓷的蕉叶纹香炉爱不释手，因为一个飞皮，一点磕碰，器身还有一条人字形长冲，让它本身的价值大打折扣，却让囊中羞涩的我有机可乘。买回来后，就想着如何让其恢复如初。通过查阅资料，逐渐对金缮这门技术有所了解，就兴致勃勃地打算自己修补试试。

先是准备材料：镊子、毛笔、滴管，面粉、瓦灰、樟脑油，生漆、推光漆、朱砂漆、罩金漆，金粉、银粉、金箔......然后，开始修补。先用刻刀整理伤口，刮去已经破碎但还躲藏在缝隙里的细小颗粒和杂质，用高筋面粉调漆制成粘合剂进行粘接，用粗细两种瓦灰进行缺漏处修补，用推广漆进行漆面平整，用砂纸进行打磨，用朱砂漆进行描红，用金粉进行装饰，用罩金漆进行保护。

这期间遇到过很多困难，比如没办法控制环境温湿度，上漆和上金的契机掌握不好，毛笔走线的质感不佳，漆面干后不平整等等。有失败，有气馁，有迷茫，但也有惊喜，有成功，有快乐，在这个过程中逐渐培养了兴趣。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地走上入坑之路。香炉之后便是遇碗修碗，遇锅修锅，吃饭都有一种恨不得把碗摔在地上的冲动。哈哈。

左上：金缮上金地漆

右上：绘画作品初心如磐石，使命似灯塔

下图：皮雕梦里花

M : 听上去您好像纯粹是自学的？照理来说，自学金缮应该不那么容易。

T : 很荣幸，我完完全全是自学的。当然，自学一门技法必定会多走很多弯路，特别是对金缮这种杂糅了陶瓷、绘画、雕刻多种基础技法的综合工艺来说，更是难上加难。每一个步骤可能都是一门学问。好在我天生爱好广泛，之前通过自学皮雕掌握过一点雕刻技术，通过自学绘画有一点绘画基础，通过自学瓷片加工对瓷器的胎和釉有一些了解，总之，靠着一身杂而不精的半吊子基础，再加上无所不能的网络搜索，就这样跌跌撞撞地走在金缮的路上。一路不算顺利，倒也乐在其中。

M : 能否跟我们分享下，自学金缮过程中，感觉最困难的地方在哪里？

T : 我觉得自学金缮的过程中最困难的是对时间的把控，比如上金的时间取决于金地漆的干燥程度，太干了金上不牢，太稀了金会和漆混到一起。但是金地漆的干燥又受到环境的影响，所以在上金地漆的时候往往不能够预知上金的具体时间，这对于一个非专职非专业人员尤为困难。有时候等了很多天，但是突然一天温湿度变化后下班回家一看漆已经干了，只有磨掉重头再来。

左图：金缮正在上金的玉镯

右图：金缮花口青瓷瓶

M : 如果没有绘画雕刻之类的基础，小白是否能很快上手？有哪些需要特别注意的？

T : 我相信，无论做什么事，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当然如果拥有一些基础，可能会在金缮的某个环节学习中更加顺利。比如描红，会用一支非常细但是出锋非常长的小毛笔依据设计的纹路进行勾线，如果拥有国画特别是工笔画勾线基础，那么这一步就会得心应手，但是没有相关的基础，这一步学习起来就会相对吃力，需要更加刻苦地练习。

说到注意事项，因为金缮整个过程与生漆息息相关，所以需要特别提防其副作用。生漆，俗称“土漆”，又称“国漆”或“大漆”，它是从漆树上采割的一种乳白色纯天然液体涂料。生漆，会产生程度不同的过敏症。轻度过敏者，仅是裸露在外的部分皮肤，如脸、手背、指缝等处，继而向其他部位发展，患处肿胀，奇痒难忍，经抓搔后会出现红色小丘斑，严重者皮肤局部呈现水痘大小的水泡，若皮肤被抓破，则很容易受感染而溃烂。所以在刚开始学习金缮时一定要做好防护，一旦有过敏症状应立即停止。

上图：金缮操作

下图：金缮操作图/正在进行上金操作的花瓶/金缮花瓶

M : 从金缮的学习中，你收获了什么？

T : 收获很多。首先，让我学会了平心静气。等待，是金缮给我上的第一课。大漆因为温度和湿度的不同，干燥的时间快慢不一，一般一次为7-14天。一件作品的完成会经历黏合漆、推光漆、金地漆到罩金漆十余次的髹漆工艺，一旦没有干透就匆匆进入下一步程序往往会弄巧成拙，欲速不达。我曾补过一个花瓶，收到时已经碎成三十余块，光是编号、拼接就花了我一个半月的时间，整体修复的时间长达两年。修修补补，补补修修……它反反复复磨你的性子，让你沉住气，安下心。我想，这种把严谨和细致做到极致，并甘于淡泊的精神正是我们这个浮躁的世界急需的吧。

其次，收获了快乐。做得多了，渐渐名声在外，朋友同事会拿一些不小心摔碎了的心头爱请我为他们完璧归赵，我当然乐于接受，“送人玫瑰手留余香”的事何乐不为？不管是磕碰的茶壶、摔碎的酒杯，还是残缺的花瓶、断裂的玉镯，我都照单全收。久而久之，在遇到新朋友，需要自我介绍时，我往往会霸气地增加一句：“以后饭碗砸了找我。”

金缮银杏豆青瓷盘

M : 金缮这样一种特殊技艺，会不会改变你对生活的看法？

T : 用金子熔铸器物碎裂的伤口，在伤口处开出艺术的花来。金缮这种工艺，本质上是用一种近乎完美的手段来面对不完美的事物。而现实生活中，面对缺陷，我们往往会刻意规避，东西坏了要遮掩，家庭不和睦，可能还会制造假象，俗话说，家丑不外扬。而金缮体现的是另一种美学精神——坦然接受裂痕，接受残缺，不试图遮掩，相反还要用金箔浓墨重彩勾画。这种修复技巧，不仅仅修复了器物，实际上等于创造了一件独具神韵的全新作品。在无常的生活中，保持对美的向往，是金缮教会我的。

前些时，我在某二手网络平台淘到一个豆青釉盘，到手时已经碎裂成两半，然而瑕不掩瑜，豆青釉水肥厚如堆脂，颜色湛碧，有秋水共长天一色的辽阔与深沉，当时成都正值深秋，街头银杏叶漫天飞舞，美不胜收。我突发奇想地用堆灰技法，在湖水的上方，绘制了几片银杏，再用金箔修饰，让原本作为餐具的食盘一跃成为可置几案的赏盘。只要有发现美的眼，创作美的手，容纳美的心，我们完全有能力让残缺成为美。生活中遇到不如意，也可如是观。

左图：金缮正在黏合中的黄釉杯

右上：金缮茶盏

右下：金缮斗笠盏

M : 也就是说金缮是一个接受缺陷、感悟缺陷、发扬缺陷的过程，或者说就是一个把残次品提升到艺术品的过程，对么？

T : 可以这么说，但是这里说的发扬缺陷并不是接受或者推崇不好的东西，而是通过我们的艺术修饰让它成为美。另外，成为美也是有限度的，不能特立独行，不能故作姿态，有时候不突出也是一种突出，每件金缮作品，都应该根据原品的材质、手法，揣摩其气息，顺势而为；同时，好的作品既应该是艺术品，又不能完全凌驾于实用性，正如柳宗元所说的“适用之美”。比如这个小茶盏，到现在都是我喝茶的专宠。

M : 那么如何感应气息，顺势而为，将缺口修补得和原本弧度线条一致？

T : 哈哈，其实做过牙齿矫正的朋友应该就懂了，利用一块蜡片，加热后在完好的部位建模，再到残缺的部位做肉，真正的“拆东墙补西墙”。

M : 最后，我想请你用一句话总结你的流金岁月。

T : 愿世间所有的不美好都能够被温柔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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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欧阳高蓉

【来源：金钥匙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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