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康琪|长篇小说《党家圪崂》连载 第十二章至十四章

情感导师 6494

 添加导师微信MurieL0304

获取更多爱情挽回攻略 婚姻修复技巧 恋爱脱单干货

关注 陕西韩城旅游微信 你才不是古城的过客

吾城 | 有故事的韩城 有味道的旅程

《党家圪崂》

党康琪

党康琪|长篇小说《党家圪崂》连载 第十二章至十四章

第十二章 纪秀来了

生意果真又一天一天好起来了,宽老板也喜欢天天来坐。宽老板爱摆龙门阵,但身为大老板,老给掌柜账房伙计扯闲篇,不仅少了威严,有时还误事。有人劝宽老板,说这样不好,宽老板听进去了。但出去摆,别看这码头上,还难找对象,又不是人家说书的;老憋着,也实在难受。来了党林,天天站柜台,不出门,就有个忠实听众,当然,党林也不寂寞了。闲时,宽老板便天南海北地说了开去。忙时,还乐意帮帮手。

北方话好懂好学,宽老板在中原跑了几年,早都会说了。陕西话当然是北方话,但陕西夏阳有些话却不那么好懂。党林翻秦岭以前,不敢见人,几乎不用说话,一翻过秦岭,便时时感到自己的话难懂了。比如,见人难免打招呼,开口就是:“你自摸七?”回答别人,常常要说:“不谢。”别人觉得话搭不上茬,总是瞪眼看你,那意思再明白不过:“您老倒是说什么呀?”于是,党林便开始细听别人的话,学着别人的说法,努力避开别人听不懂的自己嘴里冒出的词儿。你想,不这样还怎么做了几个月的生意?

一天,宽老板正要说自己当年在家乡和乱兵打交道又挨打骂又受尊敬的事时,突然起身要走。党林正听到兴头上,急得就喊:“你自摸七?”喊得宽老板回头瞪起了眼,道:“你说什么?”党林先愣了一下,很快又笑了起来,道:“我说我正听得上劲,你干什么去。”宽老板道:“噢,这么回事。我,我上茅房,要告假?”党林道:“谢啦。当然不用。”宽老板道:“这有什么谢头。”党林又笑了起来:“‘谢啦’就是知道啦。快去吧,别耽误了你的正事!”

这两句话勾起了宽老板对夏阳话的兴趣。方便回来,卖开关子,说:“整天听我的,我看我得打住,先给我说说你们那儿的话。你不说,我也不再说我的事。”党林哈哈哈哈笑了起来:“那咱俩都憋着,看谁能憋过谁。”宽老板催道:“别扯没用的了。快说!”

党林道:“好,好,我说,我说。我们那儿说知道时说‘谢’,不知道自然是‘不谢’了。上村学时,先生说读作‘谢’音,写作‘解’字,说古代结绳记事,绳结系在长杆上,事儿不一样,结儿就不一样。时间长了,绳结自然多了,能把一个一个绳结说清楚的人反而少了。能说清一个绳结,就是能解开这个绳结。会解的人一边一点一点解着绳结,一边同步仔细说明这么打的原因,也就说清了绳结记载的事件。解绳结不就是了解绳结知道绳结吗。先生说,这个字义古着呢。记住我刚才急了冒出的这两句常用话很容易,但我们那儿将‘东’读为灯,将‘团’读为谈,将‘狼’读为罗,将‘星’读为歇……每个字后边还都跟着一大堆同音字,那数目就大了。我天天小心躲避,只怕别人听不懂,仍出漏子。你看,刚才不还丢了人?这样吧,我来说一首用家乡话作的诗,让你过过瘾,自小我爹给我说的,只能听,我可不会写……”

党林正要说诗时,开张那天扫人兴的三个混混闯了进来,那个尖嗓子先尖道:“党老板,大发了!”党林迎了过去,道:“一个人开的小店,也就过得去吧。”尖嗓子道:“一个人开的店?我们早就查清了,比杂货市那边两个三个人经营的买夫都多。弄不清这个怎么混饭?我们头儿说了,那天你交得太少,还要交那么多!”党林正要搭话,宽老板耐不住性了,先道:“占的是我的地儿,那天你们做的就不在理,还来!你们能不能去做点人活?”

三个人一起上来逼住了宽老板,尖嗓子道:“骂谁呢?你的钱也翻一番!”

党林急忙上前护住宽老板,笑道:“我交钱,你们走人。没宽老板的事。”

三人猛撞党林,让他让路,要抓宽老板。他们觉得宽老板挺碍眼,仗着钱多人多,爱拆他们的台,这次还公开骂他们,不杀杀威风,不说当下丢人,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但是,微笑着的党林就像根石柱子立在宽老板前面,一动不动。尖嗓子又冲着党林喊道:“你走不走?再加一份钱!”

党林看出尖嗓子是头儿,一边笑出声来一边抓住他一边朝外走一边说道:“见好就收吧,你们不是来要我的钱嘛,我给就是。干嘛动武呢?”

尖嗓子怎么用力也挣脱不了党林的手,另有一个伸手来帮,却不料被一块儿拽了出来,往前一送,都差一点儿跌倒。三人一起矮下身来看党林。

党林仍笑着,摸出钱来:“都走吧,我给钱,就我的钱,没宽老板的事!”那个没帮上尖嗓子忙的赶紧点头,接钱,另两个还在那儿傻着。宽老板出来喝道:“还不快滚!”三个人这才夹着尾巴溜了。

就因为这茬,隔了几天,尖嗓子他们叫来背着手的那个头儿和十几个持棍的同伙打上门来,砸了党林的店,最后也砸了尖嗓子的饭碗。

该说那头儿去南阳城核实党林身份的事了。也就七八天吧,已经大半后晌,那头儿领着自己的一干人马,跟在纪秀后边下船来见党林。才几个月时间,纪秀变大了不少,或许是南阳水土的原因,或许是进了城也开始打扮。她学了她妈的样,也穿起一身黑衣,梳起发髻,但衣裤是绸料,没扎裤脚,腰间又随意勒绺红绸,挂了把短剑,英姿飒爽,在一群男人前面很是抢眼。有那头儿指引,纪秀远远就看见党林的店铺,上了岸,一边跑过来,一边喊道:“党林哥,党林哥!”听得那头儿一行面面相觑。

党林迎出铺子,喊道:“纪秀,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

“不是这个意思。”

“还说呢,还不是你的事?”

那头儿赶了过来,拱手对党林道:“得罪得罪。”又回头招手道,“哎——都过来,都给党掌柜跪下!以后党掌柜的事就是咱们的事,听见没有!”说着,掏出一个十两银锭,双手递上,“在下张武,有眼不识泰山。还望海涵。”

这场面让党林感到突然,顿下不知该如何应对。木厂里边,宽老板一听到响动,忙赶出来,见了此状,只站在圈外静静观望。

纪秀道:“给你你就接嘛。他砸了你店,该赔礼赔偿呀。”

党林道:“就觉得礼大了,银子多了。”

纪秀道:“不大不多!我妈说了,不看在他当年跟我爹练过功夫的份上,就这,过不去。你让他说句心里话,打个颠倒,这样过分吗?”又回头对那头儿说,“我说的对不对?”

那头儿道:“正是,正是,纪大姑娘说得一点儿不错。党掌柜一定收下!”说罢也要跪下。

党林上前拦住:“你年长,这哪能呢?好,我接。你让其他各位都起来。”

纪秀道:“这就对了。就是受他一拜也不过分,谁让他做下没理的事?”

那头儿道:“这真是不打不相识,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他们几个还想跟你学功夫呢。”

党林道:“扈三娘避难伏牛山,周围一百里的人争相和她来往;纪秀她爹跟随她爷爷经营镖局,舍命保卫南阳城,周围一千里的人到今天还怀念他们。功夫要学,为人也要学,是不?愿意和我交朋友我很高兴,但我没有教过人。真要学功夫,去投扈三娘。”

那头儿道:“党掌柜的话我记住了。我服扈三娘,在先不知她在哪儿,我会挑几个让三娘指教。还有,领头惹事的那个尖嗓门我开销了。纪大姑娘,党掌柜,那我们走了。”

看着张武一伙离去,宽老板才走上前来。党林赶紧给纪秀介绍了宽老板,又给宽老板介绍了纪秀。宽老板道:“久闻扈三娘大名,今日得见纪大姑娘,十分荣幸。”纪秀道:“宽老板,我哪能受得起你这样称呼,你就跟党林哥一样叫我纪秀吧。”党林道:“她年纪还小,没有在外面闯荡过。我也觉得叫名字好,宽老板,你说是不?”

宽老板道:“好,就叫纪秀。——党掌柜,我今天对你又有了认识。那个张武的‘以后党掌柜的事就是咱们的事’、‘有眼不识泰山’一类话,从他讲,大概最贴心了,但这话只讲朋友,不讲是非。你的答话好啊,扈三娘他们讲仁讲义,才得到武林拥戴,百姓赞美,哪里只是武艺高强?”纪秀听着这话,忽闪着眼睛;党林不停地点着头。

宽老板又道:“纪秀,今天我代党掌柜为你接风。党掌柜来这里快两个月了,整天只忙了生意,我们也没有一块儿吃顿饭。不要推辞,就在厂里,我内人操厨。你们先在这儿看柜台,我马上去安排。”说罢离去。党林正想着领纪秀到外边饭摊上去,自己在铺子里整天有一顿没一顿的,实在没办法款待远道而来为自己解困的纪秀。这下好了。

宽老板一走,纪秀解下佩剑放到货柜上倒水就喝。党林歉意地看着,拿过短剑一边把玩,一边就给纪秀说开宽老板的好:说自己如何先在杂货市安身;如何代卖瓦罐;如何得到宗师傅关照,总揽了贾营这一片盐务;如何被人挤对;如何雇佣的两个伙计,一个主动辞退一个不辞而别。说不是宽老板照顾,还不知道现在成了什么样子。听得纪秀啧啧不断,叹息不止。

正说着,宽老板来叫。二人赶紧上了板门,党林顺便去给驴子添草,纪秀跟了过来。那驴子见到纪秀,也摇耳朵甩尾巴的,还昂起头叫了一声。党林说:“和你打招呼呢!”纪秀说:“我知道,一起走了那么多天,老相识了!”边说边在驴子背上摸了几下。

宽老板两位夫人,跟在生意上的是二夫人,小宽老板十来岁,也就三十多吧。宽夫人很少出来,看见党林和纪秀进来,她又是让座,又是倒茶,一边说道:“我不会做菜,将就了几样,不合口就说,可别在肚子里笑我。”党林道:“夫人说笑了,怎么会呢?”纪秀见党林称夫人,也道:“夫人客气了。我空手上门,你这样热情,实在过意不去!”宽夫人道:“我们家老板和党掌柜是好朋友,党掌柜的贵客就是我家的贵客。我也听我们家老板说过扈三娘,有机会款待她的女儿是我的荣幸。是不?你们说话,我上菜去。”

党林离家以来的吃食不必说了,只说纪秀,长这么大,就没吃过几次摆得上席面的饭。你想,一个整天舞枪弄棒还要督促儿女也舞枪弄棒的妈,能做出多么可口的菜?

一边宽夫人端着,一边宽老板介绍说,天热,准备的凉菜多点,这是糖拌三鲜,这是牛肉片,这是豆豉鲜鱼,这是五香肉,这是石花菜,咱们边说边吃。再炒三个热的,随后就好。说纪秀来得突然,本来应该准备得好点,一下筹集不来,将就了。

纪秀道:“宽老板,太客气了,这么好的菜,我妈从来没这么做过!”

宽老板道:“南方菜复杂点,北方简单一些。咱这菜不成套,有南边也有北边的。不知合不合口味。”党林道:“好吃得很。你说北方菜简单,我们夏阳的才简单,连邻县也笑话我们呢。”宽老板道:“你们夏阳话有特点,怎么,饭食也和别处不同?——纪秀,说说那个张武找你妈的事,怎样?”党林道:“最好最好。”说着,宽夫人端来一碟菜。宽老板道:“这是炒虾仁。哎,纪秀,你说你的。”

纪秀道:“我先说听我妈说的。我爷爷带着我爹帮着守城那会儿,太守要我爷爷给守城的年轻人教武艺。我爷爷给我爹说:‘上城的人年轻力壮,血气方刚,但大多没有弄过刀枪,只宜教他们长刀用法。我琢磨过戚将军的刀谱,那都是和倭寇对阵中总结出来的,管用。但戚家刀仍嫌复杂,短时间难学出眉目。我简化了一下,起了个名叫五刀五步。五刀是埋头刀、劈面刀、刺胸刀、拦腰刀、斜削刀,五步是跨步、插步、弓步、蹲步、鸳鸯步。我又琢磨着将长刀刀头改作剑头,要让长刀还可作剑刺,所以才有了刺胸刀。已经让铁匠改了几把。我先教你,你一天就能熟练。什么叫熟练?一种刀势使出后能连带出其他任何一种刀势,一种步伐迈出后能变成其他任何一种步伐。你再选上三十个有些基础的教,以七天为期。再由这三十个推广开去。’听说张献忠第三次打南阳城时,我爹操练的那些人可管了用。这张武就是第一批三十人中的一位。——宽夫人,我们在这儿闲叨叨,让你忙活!”

宽老板道:“这是炒苦瓜,苦点,但败火。党掌柜,是不是你们那儿没有?开始吃都不太习惯。纪秀,你说你说。”

纪秀道:“张武只比我爹小两岁,还和我爹一个名,却对我爹敬重得很,练武也勤奋。练武以外,总跟在身边。李闯攻城那次,来的人实在太多,城周围靠满了云梯,好多乱兵爬上了城墙。我爹劝不退我爷爷,便先回家送走我妈和我,又回到城上喝走张武他们,最终和我爷爷被射死在城头上。”说到爹和爷爷,纪秀语气仍很平静,但停下后,眼眶里溢满了泪水。宽夫人端来最后一盘山药炒肉片,静静地站在一旁,没往桌子上放,只怕打扰了纪秀说话。

纪秀猛然注意到端着菜站在边上的宽夫人,边站起来边用衣袖抹着眼泪边说:“不好意思,让你忙着做菜,还让你这么端着站着。”

宽夫人道:“我一天闲得很,你们能来,我好高兴。你说的又这么感人,我一点儿都不觉得累。真的!”

宽老板接过菜,对夫人道:“你也坐下一块吃。——纪秀,你说你说。”

纪秀道:“张武不是勤奋吗,跟着我爹,还学了我家棍法,党林哥知道,我弟弟一天练的就是这棍法。南阳安定下来以后,张武便收了一些徒弟,只教棍法。他怕教五刀五步闹出人命。他的徒弟便占住几个码头,收些保护费,养活自己也孝敬他。”

宽老板道:“学了你家功夫,没学你家人品。”

纪秀道:“就是。他找到我妈,叫过师娘,行过礼,就问,你教没教过党林这个人,我就奇怪,你怎么会教一个老陕徒弟。我妈反问,怎么回事?他说,你教过的话,我给他赔礼,你没教过,我要和他见个高低。我妈又问,你和党林什么过节?他说,我党林哥不交钱还打人。我妈又问,不交什么钱?他说,码头费嘛。我妈说,你说详细点。他就说了他的徒弟追加钱时被赶了出来,徒弟拉他前去撑腰,砸了党林哥几个瓦罐,党林哥竟和他们打了起来。我妈这才说,党林不是我徒弟,是我朋友是我兄弟叫我姐呢!我正在跟前,便插了一句,叫三娘姐呢。我妈训斥道,你都做的什么事吗,还争强斗胜!”

宽老板道:“他还藏着噎着,他就没说党掌柜是在我的地界儿盖得房子。我早就按地块大小给过他钱了。”

纪秀道:“还有这事!就那,我妈重重训了他一顿,要他给党林哥赔礼赔损失。我妈说,和党林哥见高低,没他的便宜,说党林哥的鞭头,抡一下就能撂倒一个。我妈不让他以后再说他学的是我家功夫,嫌丢人。他给我妈赔了好多不是,让我妈原谅他,让我妈看着他给党林哥赔礼,后来都跪了下来。我妈最后还是点了头,只是她太忙,就打发我过来了。”

党林觉得已听清眉目,道:“宽老板,出去一下好吗?”宽老板道:“啥事?这儿不能说?”边说边跟党林来到外边。党林道:“天不早了,纪秀跑了这么远路,让她跟宽夫人住一宿行吗?”宽老板道:“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怎么不行?”党林道:“人家一个大姑娘家,为咱的事跑出来,我得操心,对吧?”宽老板道:“我看这纪大姑娘对你亲热得很,一口一个党林哥。”党林压低声摇着手道:“以前不这样,一起呆的半个多月从来没有这么叫过。这事可不能乱说。我有家口,你知道!”宽老板笑道:“不说不说。”

回来坐下,宽夫人正问纪秀多大了,定亲没有。纪秀红了脸摇着头。宽老板避开这个话题:“再吃再吃。”党林道:“好了好了。——纪秀,今晚你随宽夫人歇息,”又对宽夫人道,“做菜忙了你一通,还得你收拾,又要你招呼纪秀,太麻烦你了。”纪秀道:“天早着呢,我去党林哥那边坐坐。宽夫人,本来我该帮你收拾,你看,这——”宽夫人道:“你是贵客,怎能要你收拾呢?你去你去。”纪秀道:“那我去了。”边说边起身与党林走了。

党林牵了驴,来到码头北边,把缰绳盘在驴脖子上,任驴自去吃河边的草,自己和纪秀就地坐了下来。眉月斜照,不那么亮,星星就特别得多,银河宽宽窄窄横亘在天穹之上,一直逶迤到了天地相接那儿;清风吹着,送来凉爽,也吹得叶子们沙沙作响,吹得闪着微光的水波波幅大了,吹得白河中或快或慢移动着的渔火微微晃动。驴子噌噌地吃着草,声儿特别地响,偶尔还舒服得昂头长鸣一声,这反而衬得这夜色下码头更加寂静了

纪秀首先打破了沉寂:“党林哥,咱一块儿做镖局吧。”

党林笑了笑道:“你看,我这人,光问了我的事,镖局现在怎样了?”

纪秀哼了声道:“还记得问镖局。告诉你,不怎么样!”

党林惊问:“镖局怎么啦?”

纪秀道:“不怎么啦!”

党林追问:“到底怎么啦吗?你倒是说呀!”

纪秀道:“整天给人回话。”

党林道:“回什么话?”

纪秀声儿大了起来:“回什么话?找的人太多,都先付钱,咱不敢收,没人押镖。只挑近处的接,只能接三成客户。连宗老板找都没敢接!”

“哦,是这样。”党林长松了口气。

纪秀愤愤地道:“怎么?你觉得没事?”

党林道:“是——不——你看,有人找是好事嘛;人手缺,慢慢就多了。对不?”

纪秀又哼了一声:“不对!看上的请不去,看不上的找上门来的倒不少!”

党林岔开话头:“朝升号离你们镖局多远,宗师傅那边怎样?”

纪秀停了好一会儿不回答。

党林道:“累了?噢,也该歇息了。”

纪秀咬了咬牙,重重地道:“不累!怎么就是‘你们镖局’?人家一听到你的事,急得就赶过来,刚才听说你在杂货市受挤对时,替你担心死了。可你一说就是‘你们镖局’!怎么就是‘你们镖局’?朝升号离镖局不远,只隔一条街。宗师傅好着呢,隔三差五就给镖局送些吃的,都比我妈做的好吃。只是老让那个宗三来送,穿得像个掌柜的样,酸死了,磨磨唧唧不就走。那天,张武走时,宗三也来了,听说我来贾营,也要来。烦死人了!”

党林哪里经过纪秀这么训斥埋怨倾诉过,一下子不知该怎么应对,哑了好一阵子,才想出一句玩笑话:“这么大了,还老说妈做的饭不好吃,丢不丢人?”

纪秀答不上来,气得站起来又哼了一声:“我累了。”党林赶紧也站了起来,拉了驴,送纪秀去休息。

宽老板宽夫人迎了出来,宽夫人领纪秀进去擦洗歇息,宽老板随党林来到杂货铺。党林道:“我这地方太委屈你了。你睡床上,我躺在柜台上就行。”宽老板道:“说什么呢!我有的是地方。找你说事。”党林道:“什么事?”宽老板说:“急事,现在就我们两口子知道。刚刚接到的信,你和纪秀出去不大一会儿。家母病危,要我速归。”党林惊道:“嚄!要我干什么?”

宽老板道:“我想来想去,想把木厂托付给你。”党林道:“怎么!我杂货铺才干了几天,还老出事,你这么大的摊子咋行!不是有掌柜账房他们吗?我帮着看住厂子行,我会像看我铺子一样守住厂子。再说,张武他们不会再生事了。”

宽老板道:“我信,就是因为信你,才想把厂子托付你。你只要守住这摊子就行。给你交个底吧,他们人倒也精明,可我觉得光有精明不行。你只说成不?”党林道:“你把话都说到这份儿上,我能说什么?”

宽老板道:“不说就不说,事情就这么定了。大事你拿;大批出货,大宗银子出手,都由你签字画押。明儿让他们盘点一下,我给你个底儿。小事有规程,由他们去做。”

第二天一早,宽夫人早早做好了早点,党林已候在门外,与宽老板说着什么。等纪秀梳洗出来,党林悄声对她说了宽老板的事儿,说他要为宽老板守这个摊子,算是对她一再请求的明确交待。宽老板在边上不停地点着头。纪秀听了很是惊讶,但惊讶的不是党林不去镖局,而是宽老板老母病危的消息。看到党林昨晚的态度,纪秀当时就知道他不会去镖局。

吃罢早点,纪秀便与宽老板夫妇告辞。她嫌船走上水慢,也想让党林多送点路吧,径直朝沿河北去的大道走去。党林送了很远,两人都不说话。纪秀突然不走了。党林知道要自己回去,就摸出张武那十两银子让纪秀拿上。纪秀恶狠狠地瞪着党林不接。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你这是干什么!

党林道:“不是给你的,是给咱镖局的。你应该知道,镖局刚开张,花用的银子可不比我开杂货铺。以后,不论生意怎样,我都会把镖局当做自己的镖局。”纪秀接了银子,仍没有说话,就转身走了。

望着怏怏不舍逐渐远去的纪秀,都已看不见人了,可纪秀腰间那绺红绸仍在眼前晃动,突然,党林心里产生了离家时有过的那种感情,他情知不该有,却挥之不去。只是回到木厂后,很快就被忙碌冲掉了,他已顾不得开铺子门,便一头钻到庞大而又陌生的木头堆里去了。

第十三章 陇中之行

法王庙会时,凭着二十多年积聚的热情,凭着近十年的安稳日子,凭着地头上长着的,绿油油势头很旺高到半腿的麦苗,人们很是尽了一番兴致。只是会后,从那场几辈子都难遇到的怪雨算起,直到立夏,也没有下过一场像样的雨。眼见着麦子扬花了,要么撒上几点,要么只是淋湿地皮就打住了。到小满到芒种,仍没有一丁点儿有用的雨。满地里密密的青干灰黄的麦子,收割它,几个人忙活一天,碾打出来,还挣不够饭钱;不收它,哪天下了透雨,怎么种秋呀?

一过大年,甄宏祚就全力解决河崖崩塌地还要缴纳国课的事。他报呈州里,被打了回来;报呈省里,被打了回来;报呈陕甘总督府,批转要他自己面呈圣上。他把这个批复当做真话,积极准备进京面圣。眼见着天气变成这样,一般人家吃饭都会遇到问题,河崖十八村无地还得纳粮的家户,日子怎么过?

就在他要启程的先一天,总督府发来一封加急公文,要他带着写好的奏章,亲自来兰州一趟。该不会是总督变了主意吧?要是换着法阻挡自己呢?夏阳在兰州去北京的南道当腰上,赶到了兰州,北京也到了;如果先让去兰州再去北京,就是跑了两趟北京。这不是要命吗!但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别说大了好几级呢!

甄县令带了户房师爷和同副捕头当日启程,改赴兰州。一路上免不了起早摸黑,风餐露宿。紧走慢走,花了二十余日,才赶到地儿。擦黑摆渡过了黄河,二更天,总算来到这围在万山之中,踞于黄河之滨的赫赫有名的陕甘总督衙门前。认了门,就近寻了旅店,填了肚子,已过了三更。未曾脱衣,才蜷曲一会儿,怎么天就亮了。便又急急去了衙门,但衙门紧闭。等了半个时辰,待到应卯的官员陆续来到,门才开启。

甄县令递上名帖。门子仔细看过,又端详了来人,方道:“你就是陕西夏阳正堂甄宏祚,你可真有名气啊,总督府里挂上号了。那年,给你布政使你不做,现今,做个七品官要和圣旨较劲。真有你的!总督就你的事专有交待。带你的奏章没有?——带了就好,请把副本留下,总督要看。别怕,我会给你收执的。还有,何处落脚?”

就这么,堂堂县令只在总督衙门门子跟前打了个到,往后一连三日,一日两次,每次都吃闭门羹。不只不见,怪事还不断。当天从衙门往回走,便有人盯上了。半夜,忽然来了几个公人敲开店门核查身份。第二天,又有公人要求店主腾空所有房间,说有贵客要来,赶他们走。第三天,新店的主人说,收留了他们,老有人找麻烦。

同欣不解地问:“总督衙门重地,怎么住店都不能安生?”

户房师爷答:“这是为难咱们呢。”

“为什么为难我们?”

“你问大人。”

同欣催道:“大人,你说呀!”

甄宏祚答:“要咱们知难而退呢。”

“谁呀?”

户房师爷却道:“这还要说?大人,这见又不见,走不能走。怎么办?”

甄宏祚道:“当然不能总这么待着,等不起呀。明天我再试试。”

两人点着头,同欣还醒悟地加了一句:“我知道了,我真笨。”

第四天,甄宏祚混在应卯官员中,不理门子,硬往里闯。门子拉住不放。甄宏祚喊道:“夏阳正堂甄宏祚求见总督!总督大人让来,门子却一味阻拦,是何道理!”同行官吏,面面相觑,不知所以。这么喊了几句,里边就传出了回声:“放他进来!”

点卯后,总督放下预定议程,正襟高坐,威严地道:“堂下可是夏阳县令甄宏祚?觐见本督,缘何不跪?”

甄大人上前跪道:“下官甄宏祚,拜见总督大人。”

总督斥问:“区区七品县令,缘何咆哮总督衙门?”

甄大人辩道:“甄某不敢无礼。只因总督令下官前来,却几日受门子阻止;所歇小店,还屡受骚扰。下官以为,这断不会是总督指令。方才高声,只为摆脱门子,以便参见总督大人。”

总督换了口气:“陕甘辖区战事早熄,风调雨顺,民生康乐,已有圣旨通报嘉奖。怎么你这个夏阳县令偏偏多事。是想给圣上增添烦恼,还是想给本督添乱?”

甄大人道:“陕甘一带社会安定,民生康乐,夏阳也是这种情形,所以去今两年,老百姓自己搞起大型社火,庆祝盛世。这当然是圣上圣明,也是总督大人治理有方。但辖区广阔,人情有异,地理不一,风雨难同。比如在下来日,西安以东渭北各县,旱情已经昭显,而陇山脚下,阴阳协调,丰收在望。如此可知,事情常有意外。”

总督责问:“驼生北漠,难免饥渴,牛产南国,多蒙水泽。地理不同,情状有异。怎么来求公平?”

甄大人回道:“事情难以尽平,但明主力求公平。所以圣君田分九等,赋税有别。所以古人说:可平者,平之为贤;不能平者,平之为圣。愿大人求贤求圣!”

总督顿了顿:“本督日理万机,为夏阳一事已颇费心神,你应知分寸,让本督省心,为圣上分忧。”

甄大人道:“在下所为,正是为圣上分忧。家国一体,为民就是为君。愿大人明察。”

总督耐不住性子了:“我让你进京面圣,意在难为你阻挡你。你却不知天高地厚,以七品微员,要去和圣上辩理。古今岂有此理!”

甄大人只道:“天高催人效忠,地厚只为载民。”

总督终于恼怒爆发,陡然喝道:“堂下各位,仔细听听,本督何曾对一县令费此口舌。杖责二十!”

甄大人喊道:“下官不知何罪?”

堂下一片愕然,愕然于总督的暴怒和责罚,也愕然于这位小小七品微员的无畏无惧。

衙役颇感突然,呆立堂下,无人动手。

总督气得放了粗口,喝道:“耳朵都用驴毛塞住啦!摘去顶戴,当堂杖责!”

一衙役先上去摘顶戴,甄大人拼死护住,两衙役又过来一人拉扯一臂。甄大人高喊:“顶戴圣上所赐,不得造次!”但任凭他怎样挣扎,顶戴还是被摘了去,人也被扳倒在地,挨开板子。堂上静悄悄的,只听得夹在一片出气声中的重重的板子声和计数声。

一,二,三……

板子声终于停了,衙役的计数声也终于停了,在场人等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总督的气儿尽情地出了一通,虽仍努力彰显威严却明显和缓地问道:“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甄大人想爬起来,手脚却不听指挥,只能抬起头,低沉但清晰地答道:“忠君忧民,虽死犹存!”满堂上下,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一来可真堵得总督半天说不出话来,但事到如今,总得有个交待呀,终于,只听见他有气无力地道:“明天给我回去。”又朝外摆摆手,让众官散去。他已没有心力进行预定的议程了。

认出两个衙役连搀带拖的是县令大人,户房师爷和同欣惊呆了。同欣抓住一个衙役的胳膊喝问:“怎么回事?”那衙役疼得咧着嘴道:“总督大人他……”户房师爷拉开同欣的手,示意背上甄大人赶紧离开,又回头对被抓的衙役连连点头示谦。

赶到住所,跟着进来两个人,一个自称总督衙门的,来送甄大人的官帽,一个大夫模样,背着青囊。放下甄大人,同欣转过身来,怒对来人,抓起桌子上的茶壶,一把捏成碎片,厉声道:“如此对待我们只知百姓、从无自己的大人,不怕天谴吗!”

自称总督衙门的一位急道:“官员们都背着总督翘拇指呢。总督也派来大夫。看伤要紧。”

同欣却道:“我先拍你一掌,再让大夫瞧瞧?”吓得这位官员直往后躲。

户房师爷忙拉开同欣道:“看伤要紧,看伤要紧!”

甄大人也吃力地道:“不得造次。”

临走,这位官员对送到客店门外的户房师爷道:“大夫说,伤最少需休养十天,我看,十天以后,你们回去吧。要劝劝你们老爷,别再去总督衙门了,我们这些品级低的说话不算数呀。你们老爷已经尽全力了,再僵到这里,更不好收拾。”

当天晚上,同欣背人化装一番,轻移脚步,刚要抽开店门门栓出去,只听得另住一屋的甄大人喝道:“哪里去?”同欣停住脚步。

又是一声:“到我这儿来!”

同欣尚未进甄大人屋门。又是一声:“脱下你那身行头。”

同欣换过服装,来到甄大人床前。又是一声:“今晚陪我歇息!”

同欣道:“我气不过,我要报仇!”

甄大人道:“胡说!侠客也不是这么做的!明早我们回去。”

同欣道:“大人,你这伤!”

甄大人强调道:“你俩商量一下,明早我们回去!”

同欣和户房师爷打算雇用驮轿。人伤成这样,马骑不成了,雇车不说费用大,颠簸得也不行。但甄大人不同意:“让马空走,花钱雇轿,这不行。你们不知道李广的故事?”李广伤病遭俘,躺卧在两马之间绳索编制的网络里,被押往敌营,途中又偷空儿逃脱的故事,两人都知道,只是县令大人的体格既不能和李将军相比,千里迢迢的归程也不能和短暂的押程相比呀。但县令大人执意拒用驮轿,户房师爷只好连夜上街寻找绳索和木杆了。甄宏祚不让同欣出去,他怕同欣管不住自己。

遵照县令大人吩咐,三人第二天早晨踏上归途。同欣牵马在前边走着,户房师爷骑马在后边跟着。当中的甄宏祚,实在不好受;虽说户房师爷在绳络中间放了块木板,让甄大人受伤的臀部颠簸小了一些,但没多久,县令便脸上沁满汗珠,只是一声不吭。两人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默默地揪心。

中午,在路边一家小店填了肚皮,喂了马,随即起程。耽搁不起时间,天黑前还要赶到下一站呢。行走间,无意发现两个人骑马追来,待至跟前,竟是昨日来过旅店的那两位。大家不由一怔,相互看看,又不知该说什么。那位官员责问户房师爷:“不是给你交待过吗,这伤怎能上路?还就这么趴着!”那大夫道:“这样趴着,绳络摆着,疮痂结不住,伤怎么好?”

户房师爷将那官员拉到一边,低声道:“甄大人执意要走,我们下人有什么办法?这原因甄大人不说我也知道,钱我管着嘛。我们盘缠是按天算的,在兰州闲住了几日,甄大人就有些焦急,没想到事情又从这儿来了。我们让坐驮轿,甄大人坚决不用。平日衙门里边,一文钱恨不得掰两半用,他怎么舍得坐两千里驮轿?”

那官员正色道:“赶紧把人放下来,看伤换药。驮轿后边就来,钱付过了。”

户房师爷仍低着声:“谢谢大人。这样,我的日子就能过了。”

趴在驮轿里,虽说轿身仍然摆着,但轿底平整,木板做的,伤口不受影响,又有大夫留下的药,按吩咐的时间换着,疮口也就日渐好了起来。瘀血化去,虽需时日,已不像创伤那么紧迫了。这天,透过轿窗,看着两边景色,想着一个多月来的事情。甄宏祚不禁浮想联翩,随口吟道:

其一

星夜启征程,如焚西赴陇。

河神夺地肆,旱魅毁稼横。

滴雨面容爽,点头麦穗迎。

策驱入沓岭,山绿马蹄轻。

其二

陇下田头闹,天开送惠风。

汗滴心里醉,镰动笑中行。

回首金城阻,摇头督署争。

辱身情不补,何以对生灵?

吟罢,他苦笑着,将前一首名为《前往》,后一首名为《归来》,合称《陇中行》。

不能就此打住,他想,不能你让面圣才去面圣,你不让进京就不进京了。坐着驮轿正好养伤,伤养好了还要进京;不然,不说县衙说话不再管用,不说给夏阳父老无法交待,首先平复不了自己的心。

第十四章 专理木厂

玉米早收了,麦苗已经显出行来,正趁着分蘖前的机会个管个地比谁长得快。棉花叶子蔫了,盛开的骨朵阳光下连成一片,分外耀眼。贾营的白河,无论南望还是北望,都格外地宽,河水银亮银亮地弥漫开去,像是想和棉田连畔。河中的船,单个时,就如未能连在一起的棉骨朵间的空儿;连成了串,又如棉田间的麦田。码头上上下下忙碌着的,不停地用手指刮着汗水甩着汗水的脚夫,光着膀子,扛着,抬着,卸载着船上的木料。日头斜挂西天,照射着横挂在檐前的,红底黑字的“党记杂货”大招子,让招子分外抢眼;却晒得转到柜台前面,望着码头想着木厂的党林有些眼花,明明觉得有人朝自己跑来,就是分辨不清。而此时,只听到一声久违的呼喊:“党老板!”

来人是阿牛。搭乘的南下的船,尚未停稳,他便跳上岸来,边喊边跑向党林。党林也喊着“阿牛”,迎了过去。又拉着阿牛,来到铺号后边的阴凉处。驴子见阿牛来了,也又叫又踏又晃又甩地表示欢迎。

阿牛边喝水边四下看着边说了起来,不知是激动还是这几个月历练得,一点也看不出原来的木讷了:“怎么就巧,刚进南阳城,就遇见了给咱送盐的那个领班,我问你的情况。他说:‘好着呢,还在贾营。’我不信:‘还在贾营?’他说:‘比原来还好找,坐着船,远远就能望见。’近了一看,真是这样。盐领班还带我见了宗师傅。他先问我:‘想不想知道为啥让你们老板包了贾营一片的盐务?’我说:‘想呀。’他说:‘带你见个人,是他介绍的,顺道。是位大老板,姓宗,不仅介绍还兼保人呢。’宗师傅可真是老板的样,抬脚动步,衣着说话,越看越像大老板。哦,人家就是大老板嘛。”

党林静静地看着阿牛一个人不停地说着,有惊讶,有喜悦,有庆幸。直到阿牛顿住了,才问道:“四个多月了,都在哪儿?”

阿牛摸摸下巴:“唉,跑的地方多了,求的人也多,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活路。最早在瓦店人市上呆过几天,被盖房的叫去做小工,混饭还行,就觉得不是常干的活儿。又当了一阵子纤夫,跑了一趟襄阳,算开了眼界,但那个累呀,赶回到南阳,领了工钱,就辞了。还帮人收过庄稼,跑了这家跑那家,忙时没黑没明,忙后又要另找行当。干脆回了趟家,我妈见我可高兴了,直说带回来的钱不少,实际上给家里留下的,都是你给我的钱。跑来跑去赚下的,要么随手用了,要么踩踏到路上。跑惯了,家里待不住,没住半个月,我又出来了。先到了石桥,石桥当然热闹,可热闹的是人家,转来转去,就是没有自己的地儿,这才坐船来到南阳。你说巧不,怎么就见了盐领班?哎,老板,二毛怎么走的?我在南阳城里还见了二毛,和盐领班分手后在去码头的路上,像是刚从码头过来。他说他早都不在贾营干了,和我一样,一直再也没有遇到位靠实的老板。我说,我打听到党老板了,一起还跟党老板干吧?他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就走了。你说怪不?”

党林正饶有兴趣地听阿牛讲自己的故事,没想到突然扯出了二毛,兴致一下冷淡下来。阿牛看出党林神色的变化,问道:“老板,二毛怎么啦?”

党林平静地答道:“也没什么。你走那天,下午他就走了,只是没给我招呼一声。早知他走,就不该放你走。不说他,说你。”

阿牛道:“我都说完了嘛,该你了。我看你的故事多着呢,你和宗大老板的故事,你这几个来月的故事,肯定比我多,比我的好听。”

党林道:“宗老板是我师傅,细说,话就多了。今儿先放到这里。我这几个月也还顺当也还热闹,都以后说吧,眼下顾不得。眼下要紧的是,我还代管着这个木厂,忙得顾不过来,正盼着你哪天回来帮我呢。找个人?找个人倒容易,不称手呀。哎,你就来了。”说话间,天不知不觉就不早了,驴子叫起来了。党林道,“嫌把它撂一边了,你喂一下,我给咱们叫饭,边吃边说。”

就这当儿,民信局信使送来封书信。民信局明代就有,做的是递送民间包裹信件生意,南阳水陆码头,早几年已经恢复了。党林对阿牛说:“宽老板的,就是这木厂老板的信。”让先招呼信使坐下喝水,自己赶紧开封细读:

党掌柜党老弟:

见信如唔。母病未安,一时难返。尚需劳累贤弟。

木厂托付于汝,实乃吾之幸运。应是上天安排:让你遭受磨难,与我相识;要你经历逼迫,让吾知汝。使吾遇困之时,能将木厂托汝,放心返乡侍母。

所托之事,难在与掌柜相处。汝现今应知托付于汝之原因。李掌柜人也聪明,但貌相阴,性亦阴。开厂之初,虽帮余不少,而一旦握掌柜之柄,即生架空吾之意。余原欲辞退,只因尚无人选,无奈留患于汝。今日当已为难于汝。不得已,可辞去,由贤弟定夺。

二夫人嘱吾提说纪秀,言纪秀有意于汝。吾阅人众矣,而观纪秀,人品才气容貌,可配贤弟。二夫人原从吾已知贤弟家有妻室,说她言之纪秀,纪秀唯不语而已。吾娶二夫人,本大夫人之意,说她需在家抚幼奉老,难以随从,如此,则两相心安,既免猜忌,又少诱惑。

又,吾归时,汝嘱吾多带银两,言富路穷家,可免受困于途,且治病费重,万一不测,更需花销。贤弟不必担心。途中银两绰绰有余,家中存银亦足用矣。三年五载,无需顾虑。

顺致

平安

愚兄宽某

顺治十七年七月既望

党林虽写不出这么文绉绉的句子,但意思看得过来。他问过信使回复方式、资费数目,然后说:“我这就去外边叫饭,你吃饭,我写几句回信如何?”信使道:“天不早了,我坐的船今儿晚上歇瓦店。你赶紧写吧,不然,我等不及了。”党林没再说话,翻开账本,撕下一页。毛笔墨盒现成,不是天天记账嘛。他提笔写道:

宽老板:

来信仔细看了。请放心在家伺候伯母,我一定尽心守护木厂。

党林年月日

又向信使买了封套,照着宽老板信套写了邮址,装好封好,付了资费,将人送到船上。党林看信写信时,阿牛已捅旺炉子,喂了驴子,又做好拌汤,择洗好了厨下现放着的豆角莴笋九月韭。赶他回来,还炒出两个菜来。面对党林的诧异,阿牛说:“这次回家,我给我妈说,都是小伙子,怎么人家二毛就会做饭,我只能刷锅。我妈说我省事了,说学做生意的,都要学会做饭呢,就教了我几样简单饭菜。老板,你尝尝,看味儿怪不?”

党林一边吃着,一边说好,一边脑子不由分说地跑到宽老板的信里边去了。看来宽老板一时半会来不了了。提说纪秀,什么话吗?眼下要做的就是木厂的事。让宽老板说了个正着,三四个月了,说是自己拿木厂的大事,可木厂的事儿不论大小,自己好像一点也管不上。就没有大批出过货,签什么字?大宗银子虽动用过,但不是厂里进货,厂里就不需要进货,人家借用,过后也都还了。厂里几乎没有盈利,发工钱都要老本贴补。眼见着码头上出出进进的木头,却都是别人家的生意。贾营最大的木厂,咋就经营到这个份上?刚接手时,花老大劲熟悉的木料品种、进出价钱、买卖方式、雇工类别、工钱差异这些经营木厂的学问,至今一点儿也没用上。

阿牛见党林像是发呆,夹起菜好一阵儿不往口里送,嘴也不说,眼也无光,忍不住问道:“老板,怎么啦?你吃呀!”

党林像是回过神来,扑哧一声笑了,道:“没,没什么。我想宽老板的信。吃,都吃。”

晚上睡下,党林仍在想着宽老板的信。阿牛的到来,让他能静下心来思考木厂了。杂货行情阿牛熟悉,货铺买夫好多阿牛熟悉,送货客商好多阿牛熟悉。就这么个铺子,不再倒腾,阿牛一人对付得了,该是自己全力应付木厂的时候了。由着木厂这么下去,不要说对不起宽老板,自己也看不下去了。师傅让自己从“小”做起,到头还不是为了一个“大”字?眼下说不定是个机会,谁舍得撂下这么大个摊子让咱整治?整好了木厂,从学生意讲,应该是越过了好几道坎呢。

哎,尽想美事了,要紧的是眼下怎么办?总不能直接找掌柜说人家不对吧。如果让人家问住败下阵来怎么办?找伙计了解,找那个伙计?伙计在掌柜手下找饭吃,时间长了,依赖大,能给一个临时照看木厂的人说什么?哦,宽老板信中没有说到账房,账房会不会还信得过?看来,得先找账房试试。如找账房,就先要账房相信自己。这下明天有事做了。

理清了头绪,党林的觉特别香。赶醒来,天都大亮了,阿牛已经卸下板门,做好了饭。党林让阿牛一块坐下,边吃边说:“吃过饭,你把货和账对一下,心里有个底。从今儿起,铺里进出货物你都操上心。宽老板回来之前,我得照看木厂去。听清没有?”

阿牛愣了一下,摸摸下巴,说:“听倒听清了,可我没操过这么大的心,我做不来。”

“什么做来做不来,操上心就行!我不还在吗?”

“我一定会用心做铺子里的事,连带做饭,喂驴子。但做好做不好生意,真不敢说。老板,你要买菜,还有,你该不会睡到木厂那边去?”

“心还满细。我就是要在宽老板外屋住几天。饭回来吃。菜我买,你没时间干这个。”

“一看阵势就知道厂子大小,出出进进十几号人,咱一个生人单另住着,不熟悉人家,怎能管好厂子?”

“好,好了好了,就这样了。”

账房独自一屋。党林见了账房先生,招呼道:“先生好。”还是宽老板走时,把木厂所有雇员叫到一起,账房算是和临时代理党林也打过一次招呼,但从此,再也没说过话,党林还不知人家姓什么。

账房站了起来,不冷不热地回道:“党老板好。”竟然连一句“你请坐”的敷衍也没有。

“三四个月了,没来看望过先生,至今不知先生贵姓,真不应该。”

“不必这样。宽老板交待得清楚,大笔进货出银你说了算,其他按老规程来。一般买卖不就是李掌柜说了算吗?你没有什么不对,我怎能承受起你这样的话!”

党林觉得挺尴尬。没让自己坐,人家又站了起来,这是让自己走,还是以为自己只是来转一下本不准备坐呢?看来先得自己说清。便道:“咱们不能都这么站着说吧,你请坐。”

账房也有点不好意思地道:“你是客人,你请坐。”

党林一边落座一边道:“先生贵姓?”

账房一边倒茶一边答:“免贵,姓刘。木厂只有我年纪大,就叫我老刘吧,他们都这么叫我。”

党林道:“这么叫不够敬重,但亲近。好,只当着你,我也这么叫,但当着众人,还是称呼刘先生好。哎,老刘,你说咱们木厂生意怎样?”

听着前半截话,账房觉得还挺舒服,赶听到后半句,心里刚松弛开的弦又绷紧了,他苦笑一声,只盯着党林,却不答话。

“不好说?不宜说?没头说?别太认真了,随便说说嘛。”

“你不是天天盯着码头吗?码头那么红火,咱挣下的却不够开工钱。就这,还不算给你的钱呢。你能看不出问题?”

“我是外行,对厂里又生,只觉得不对劲,但不知道哪块儿不对劲。”

“哎,你临时代理几天,趟这浑水干吗?宽老板在时就没理顺呀。”

“不相信我?怕说出想法,我又管不了,或者不愿意管,反给自己惹麻烦。对不对?”

刘先生不答话,不点头,也不摇头,只盯着党林微微笑着。

党林虽感不到真诚,但也感不到隔阂,就觉得是时候了,便拿出宽老板的信递给账房。

刘先生见是宽老板的信,忙站起来接住,又从微微点头的党林眼中,看到了一种信任。他先去闭住屋门,才坐下读了起来。刘先生边读边想,这个临时代理已经丢掉了“临时”两字,受到了老板莫大信任,掌握了任免雇员的权力,虽已决心开刀,但不慌乱,而是先摸情况,寻找依靠力量呢,入门。自己当然希望木厂好了,当然知道问题在掌柜身上,当然愿意帮助党代理了。只是掌柜整日勾着鼻子沉着脸,掌管木厂好几个年头了,内内外外交往又多,由一个不了解内情的代理解雇,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自己空说难得到重视,轻率又显得毛糙。他正思量如何表态的时候,忽然听得党林说道:“刘先生,哎,老刘,有没有其他想法,比如说,另谋高就?”

“噢,年纪不饶人,苦力不行了。好在还能写写算算。就盼望厂里好,自己沾沾光。这儿离家又近。哪想过什么另谋高就?”

“那咱们就能想到一块儿。”

刘先生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比他的年龄稳当得多,态度还是明朗一点好,就一边把信递给党林一边道:“宽老板把对了脉,不仅找对了党老板,也看准了木厂的症结。我会帮党老板的。只是,帐面上抓不住什么,要另想办法。”

赶从刘先生屋里出来,党林才觉得肚子饿了,抬头一看,早过了吃饭时辰,只觉得一个身影远处闪过,定睛一看,是李掌柜,没错。该不会盯了很长时间吧。嗨,盯吧,知道了又有什么。他这是害怕呀!这么想着进了铺子,却见师傅坐在当间。他大步上前,一边喊道:“师傅,想你,你就来了!”宗祁也站起迎了过来:“党老弟,怎么,又有事了?”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阿牛道:“老板,宗大老板来好一阵儿了,他一定要等你回来才吃。好了,你们边吃边说。”

宗祁道:“我也饿了。这小伙子我那天刚见过一面,怎么就到你这儿了?”

党林道:“他叫阿牛,原来就是我的人嘛。我天天都想见到师傅,但我现在还真遇到了大事。正帮宽老板打理这木厂,问题一大堆,推不动呀。宽老板帮过咱,人家有事托咱照看,可有力使不上。码头上整天木头来木头去的,就是不见咱的生意。”

宗祁道:“代管木厂的事我知道,纪秀说的。只是纪秀没说你还雇了人。你说,木厂怎么就推不动?”

“宽老板走了四个多月,挣下的钱还不够开销工钱。直到昨天接到宽老板来信,才知道就是因为掌柜不可靠,才把厂子托付给我。信中又说,他一时来不了,大小事情,都由我办。不辞了掌柜,事情好不了;真要辞,木厂一直掌柜管着,怎么辞呀?”

“哦,你是怎么想的?”

“我想先了解情况,想弄清他一天出来进去忙东忙西在干什么。行生人生,早晨去账房屋里,没想到竟坐了这么久。账房先生还行。哎,师傅,你刚才怎么说‘又’有事了。不就这事吗?”

“这事是这事,这事来前我不知道。你说,前一阵儿,纪秀为什么来贾营?”

“半年不见,我的事你可都知道,在先杂货市遭挤对,后来与张武一伙干仗,对吧?我这人运气好,驮点棉花出门,值不了多少却招眼得不行,翻秦岭吓死人,怎么就遇到董大哥,吃了住了还换了那么多好药材!到杂货市没几天,就包揽了贾营一片盐务,把杂货市那些主家眼红死了。让杂货市挤对出来,怎么就遇上宽老板,照样在贾营做杂货,位置比原来还好。遭几个小混混敲诈,一再问咱要钱,逼咱动手打架,又有扈三娘让纪秀来解困。师傅,你说,我这人做生意,运气是不是好!”党林笑道。

宗祁也笑道:“好,好!但我就觉得你不像一个出门只为做生意的,你说,我说的对吗?”

党林怔了片刻,道:“师傅,你怎么就觉得我不像一个出门只为做生意的,你说。”

“跑得比我还远,就为了卖那点儿棉花?”

“师傅,你说对了,也没存心瞒你,你不是没问过我吗?就是阿牛知道也没什么。我是躲官司跑出来的。”

“你看,你看,我说对了吧。哎,说来听听。”

党林拍怕脑袋:“按说也没什么,可我不敢想这事,一想就头疼。一伙人要夺我家的山地,围着拿棍打我,我抓住一根夺了过来,没想到,拿棍的也随着过来跌倒在地,头撞石头死了。家里人都说我惹上了人命官司,让我出来躲。这一躲就快一年了,也不知家里怎么样了。一想这事,我就头疼死了!”

“别怕。他们持械行凶,咱空手防卫,他们仗势强取,咱依法垦种。是他自己失手撞死的,咱能担多大责任?年前生意是旺季,路也不好走。过了年我要回趟老家,顺便打听打听。”

阿牛道:“老板,一伙人拿棍打你,还能占了便宜?”

宗祁对着阿牛问:“这都不知道,怎么还算你们老板的人?你能没见你们老板独自对付张武一伙吗?”

阿牛只是摇头:“我就知道我们老板是好人,生意做得好,对我们伙计好。我没见过我们老板打架。”

宗祁道:“我可见过。别人都说我剑上功夫好,一比就差远了。那是真刀真枪打出来的。哎,党老弟,功夫跟谁学的?”

阿牛道:“边吃边说,饭都凉了,要不,我再热热?”

“不用不用,边说边吃。小伙子,仔细听着,长见识。”

“教我武功的师傅叫王应朝,是我们邻村人,去世多年了,我是师傅最小的徒弟,别人叫我关门弟子。王师傅可厉害了。左爷守夏阳时——左爷是前明我们夏阳一位县令,很得夏阳人爱戴,我们那儿的人都叫他左爷——十万乱兵来犯夏阳,左爷硬是让这些人没有得逞。左爷破格任命王师傅做了千总,王师傅领着一帮弟兄,哪儿紧张冲杀哪儿,从不失手。”

“左县令固守夏阳我从小听过,但王应朝师傅的事今儿才听说。前几年你们夏阳起兵反抗新朝时,王师傅参加了没有?”

党林听了,神情一下凝重起来,却道:“阿牛,饭真凉了,拿去热热。”

阿牛道:“成,成。老板,你先歇会儿,马上热好,就来。”

党林道:“想听好说,以后机会多得是。——王师傅没有参加,那时,王师傅已经过世,我倒是参加了。”

宗祁诧异地道:“你?就你!那时你多大啊?哎,先别急,等一下阿牛。”

党林缓了会儿:“那年我十六。起兵的首领姓刘,前明做过巡抚。我舅和刘巡抚同村,我不是学了点武艺嘛,就去投军。刘巡抚嫌我太小,我报了师傅的名,又演示一通,才收了我,但只安排我做了亲兵。刘巡抚最受人敬重了,他变卖家产,用做军需,文武双全,爱护士卒。夜里常为我们几个年纪小的盖被子,空闲常和我们这些亲兵对练刀枪。最大的那次出击,几经冲杀,战况不利,他下令撤退,自己却骑马断后。有人劝他,主将不能冒这种风险。他说,主将断后,军心才稳,部队才能完整地退下来,赵子龙就这样带兵。事败以后,刘巡抚硬是一个人扛起了责任,救下几千人。这都是我眼睁睁看到的呀!”说到这儿,党林眼里溢出了泪水。

阿牛不解:“一个人怎么担起了责任?”

党林道:“相持时间久了,义军最终抵挡不住源源不断前来围剿的官兵。刘大人见胜利无望,便向对方求和。说义军全体放下武器,自己接受惩罚,但不可追究其他参与者责任。不然,‘玉石皆焚’。这是刘大人原话,就是义军会抵抗到最后一个人,也要让对方死很多人。最后,刘大人当着众人服刑,至死,气色一点儿都没有改变。我就在跟前站着。刘大人一直骂我们,让我们离他远点,说我们不省事。他是怕我们随他一块去死,我们真有过这种打算。”

宗祁道:“壮烈之士!——我一直觉得你和别的人不太一样,今儿个才知道怎么回事。”

党林道:“多年不提这事了,家里一直不让给别人说。这是和衙门做对的事呀!现在说起来也都成了闲事。师傅,不说这了,你只说木厂我该咋办?”

宗祁道:“没有以往的闲事,眼前就麻烦了;有了以往的闲事,眼前就不难。你跟王师傅练下武功,从刘大人学得仁义。一个人来到这里,不长时间,就结识了扈三娘、宽老板、还有我,这些都不能算普通的人缘,都是关键时能帮上手的朋友。已经做了半年多生意,有了不少经验,又能从账房入手解决问题。我看你就照你想的办。木头生意好啊,逃难返乡的,寻居好地儿的,来做生意的,卖力糊口的,谁不要房住?有旧的,修旧的;没旧的,盖新的;盖不起好的先盖窝棚,情况好了再盖房子;发了财,又建华屋。我看这木头生意好得很,一二十年也消停不下来。我看你将来可以在这一行发展。我看你就照你想的办,先弄清问题,没弄清先不捅破,一旦捅破就要让他服软走人。哎,阿牛,你老板的故事先到这儿了,你忙你的去,我有事要和你老板说。”看着阿牛收拾碗筷走了,宗祁才道:“老半天了,见了我光说你的事,你都没问我为啥来这儿!”

党林又拍了下脑袋,不好意思笑了:“人家不是心急嘛。再说,你问我那些事,我能不说吗?”

宗祁道:“我去瓦店想盘那个绸缎庄,开一个分店。但人家口张得太大,我拿不下。以前我没来过瓦店,这次,在瓦店转了一圈,感觉比我们朝邑县城摊子还大,环城那么多码头。不说这啦。我找你,只是想问你和纪秀的事。”

党林一听瞪起了眼,声儿也大了起来:“我和纪秀怎么啦?对师傅我不敢说假话。我和纪秀没什么呀!我有家有口,还在外躲官司,人家大姑娘,我和人家能有什么?”

宗祁板起脸,只低着声儿:“看你说的,像是把你冤枉了。我问你,三娘说,纪秀来贾营时兴冲冲的,回去后就整日闷闷不语了。怎么回事?”

党林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也看出纪秀有些变化,但是,真的,这不关我的事。咱们分手以前,一天黏我,叫我叔,纪秀很少说话,说也不带称呼。来贾营时,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喊我哥,我也觉得突然。又一再邀我去办镖局,我离南阳时她这么说过,这你知道。她还说她烦宗三老找她。就这些了。”党林说的都是实话,但没敢说送纪秀离开时自己心情的变化,他觉得那只是一会会的事,早已过去了,说出来不是多事吗?

“你就没说你怎么惹纪秀生的气!”

“人家帮我来了,我哪能惹人家呀?我就是想办法躲人家的话,说我不能去做镖局。”

“躲官司不是大事,说清了,三娘不会在意。以往在外做生意的,另娶一房的事儿多了,只要三娘她们不嫌弃。这都没什么。只说,你对纪秀有没有意?宗三喜欢纪秀,让我提亲。三娘说,纪秀心在你身上。如果你有意,我便不提宗三的事,如果你无意,我就给宗三提说这事。”

“师傅只管给宗三说。不必说我有家口有官司,只说我祖上,就没人娶过二房。前明时,我们党家有位先辈叫党孟辀,和夏阳一位朝里做官的是亲家,灾荒年间,一次就拿出几百石粮食救济灾民,财势多大啊!就他,也没有娶过二房。我怎能乱了规矩。宽老板信中也提说这事,这是信,你看吧。读了信,我只是觉得怎么能想这事?你挑明了好。师傅,心里话,纪秀是个好姑娘,但我绝不会娶人家。对师傅不敢说假话!”

一边听着,宗祁就看完了信,道:“宽老板和我看法一样啊。纪秀不光人好,也挺有眼力。哦,不说这话了。探得你的底话,我就知道该怎么做了。记着,过了年,我要回趟老家,我去夏阳把官司打听清楚。捎什么得事先准备啊。”

=来源:韩城市党家村景区

=最温度、最深度,最情怀、最态度的平台

心往韩城,长乐未央;

黄河边的文史圣城,文明古国的诗意栖居地!

千年隋唐城,多少英雄俱尘土,

唯有这座城,亘古永存......

评论列表

头像
2023-10-18 09:10:22

有情感误区能找情感机构有专业的老师指导,心情也好多了

头像
2023-10-02 18:10:07

老师,可以咨询下吗?

头像
2023-07-13 13:07:31

求助

 添加导师微信MurieL0304

获取更多爱情挽回攻略 婚姻修复技巧 恋爱脱单干货

发表评论 (已有3条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