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李道兰跟钱勇大吵一架。因为婆婆又找借口打了李道兰的女儿。
这次打得忒狠，竹条都打断了，女儿胳膊上屁股上全是一条条的红印。
婆婆打李道兰的女儿从不含糊，因为这个女儿不是钱勇的，而是李道兰跟前夫的拖油瓶。
那会儿媒人说亲的时候，钱勇他妈就不乐意，三番五次让媒人问李道兰，这女儿能不能给前夫。李道兰态度坚决，说哪怕要饭也得把女儿带在身边。
钱勇他妈听了心里一阵嫌恶，顿时就不想谈了，托媒人另找合适的女人。可媒人接连找了好几个，钱勇一个也没看上。他比来比去，还真就李道兰看着顺眼。
人家媒人也说了：你家钱勇条件也不是多好。人家李道兰要不是有个拖油瓶，还不一定稀罕跟你家钱勇处对象呢！
话糙理不糙。李道兰模样周正，身材也不赖，要没个女儿，找个好人家还真不是难事儿。钱勇他妈心里不痛快，却也没话顶回去。
婚后，婆婆并没有怎样刁难孩子。虽谈不上亲近，但也没有刻意找孩子的茬。
直到有一天李道兰的前夫上门讨要孩子，被李道兰一口回绝了，婆婆对孩子的态度就180度大转变了。
婆婆跟李道兰吵架：以前还当是孩子爹不要孩子，你没办法，才带着她嫁进我们家来。原来是她爹要孩子，你霸着不给啊！钱家早晚要添亲孙子，你凭什么非逼着我们给别人养孩子？
李道兰不吭声。既没话对付，也不想对付。李道兰只一句：兰兰在哪儿我在哪儿，不行，离婚！
这句话就像一把砍刀，砍灭了婆婆的气焰。
好像就是从这天起，婆婆再也没说把孩子送走的话。但婆婆开始针对孩子。孩子吃饭慢，骂；饭粒儿掉地上，骂；跌倒了，骂；弄脏了衣服，骂；甚至于大便时间长了点儿，也骂。
李道兰提起，婆婆就说，孩子还不能骂？你的孩子就这么金贵？钱勇小时候我可没少骂他！
如果只是骂骂，李道兰也就忍了。可婆婆却由最初的言语攻击，变成了体罚。若只是随便拍两下屁股倒也无妨，婆婆是抄着什么使什么，筷子直接往孩子头上敲。
这次不是筷子，是竹条。李道兰从塘边洗衣服回来见着女儿一身的伤，心都碎了。
2
李道兰知道，婆婆这么做的目的是撵孩子走。说来说去，还是容不下孩子。李道兰就想不通，兰兰乖巧懂事儿，又生得伶俐，婆婆为什么就是容不下她。
世上真有这种没有理由的憎恶？
除了这一条，钱勇母子也没别的毛病。但偏就这一条，像水缸上豁开的口子，再怎么雕龙刻凤，也是个破缸。
所以李道兰铁了心要离。
李道兰说钱勇，你妈虐待我女儿，我不报警，就不错了。你不离，我就起诉！
钱勇急了：妈，你说句话啊！
就算钱勇不出声，他妈也坐不住了。毕竟娶个媳妇儿不容易。再说李道兰除了有个女儿这个硬伤，也算个勤快媳妇儿。
婆婆说道兰，这事儿是我不对，我下手重了点儿。我说句实话，我不是不中意这丫头，我是不服气给别人养孩子。你要能依我一件事儿，我就接受兰兰。
李道兰赶紧接茬：什么事儿！
奇怪的是，一向能言善道的婆婆这会儿竟有些难以启齿了。到嘴的话又给生生咽了下去。
李道兰急了：什么事儿，你倒是说啊！
好。我说！你让我接受兰兰也行。你带个孩子来，我也要带一个。我老家有个亲戚的儿子没人带，你要答应让我把孩子领来，像兰兰一样搁家里养着，我就也不为难兰兰了。你看……
李道兰傻了眼了。钱勇也是莫名其妙：妈！你这是……
婆婆不是开玩笑，隔了几日，她还真带了个男孩子回来。那孩子管钱勇叫叔，管李道兰叫姨，管钱勇他妈叫奶奶。
让李道兰意外的是，一向对孩子没什么耐心的婆婆，对这侄孙子疼爱得不得了。
孩子吃饭慢，婆婆就用开水暖着碗，不让饭凉了；饭粒儿掉地上，婆婆就拾起来装盘里留着喂鸡；跌倒了，婆婆以光速冲上去扶起来，抱在怀里心肝宝贝地哄；弄脏了衣服，婆婆就让李道兰帮着洗；大便时间长，婆婆就说孩子上火了，得喝下火的梨子汁。
同样发生在兰兰身上的这些事儿，婆婆统统一声吼。
钱勇说他妈一贯心疼他表弟，所以也疼侄孙子。多少沾着点儿血缘，又是男孩子，偏心也正常，叫李道兰想开点儿，别往心里去。至少他妈现在不为难兰兰了。非但不打骂兰兰，偶尔还能给兰兰一些吃的玩的。
李道兰嘴上不说什么，心里总归是不舒服。她见过很多种后组家庭，唯独没有见过像她这种形式的。她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反正就是特别扭。
3
就这样别别扭扭地过了小半年。李道兰怀孕了，吐得昏天黑地。妊娠反应太强烈，嗓子都呕出血来，抬起脸来，满脸是泪。
李道兰喘着粗气儿，扎进钱勇的怀里哽咽道：怀个孕咋就这么遭罪！
钱勇本来还挺心疼李道兰，听她这么一说，忍不住笑起来：你是生过孩子的人，咋像没吃过这种苦似的？
李道兰笑道：咱们家俩孩子，一个是我带来的，一个你妈带来的，现在可算怀了咱们自己的了。
李道兰没高兴几天，一个鬼一样凶猛的女人从天而降。
女人带着个铁锹冲到这个家里来，一进屋二话不说就砸了起来。
李道兰蒙了。奇怪的是钱勇的双脚底下像生了根，杵在那儿一动不动，跟丢了魂儿似的。
李道兰身子虚，根本阻止不了，眼瞅着家里给劈了个稀巴烂。
女人劈完了家里，还要劈钱勇。一边劈，一边问，孩子呢？
钱勇这才回过神来，夺过铁锹，跟女人扭打在一起。
婆婆抱着孩子回来了，见了这情形，大惊失色。想躲，却已来不及。
女人眼尖，一声大喝，给我站住。立刻扑将上来，从婆婆怀里抢过孩子，嗷嗷大哭。
李道兰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她以为这女人是婆婆的侄媳妇。可婆婆明明跟她说侄媳妇早就病死了，孩子无依无靠，这才接过来养的。
李道兰问钱勇，到底怎么一回事儿。不等钱勇开口，女人自个儿跟李道兰摊牌了：我是他老婆。家旺，是我跟钱勇的儿子。
4
李道兰是二婚，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儿。但钱勇算不算头婚，还真不好说。
五六年前，钱勇在农村老家是办过一次婚宴的，但没领证。两人生了个儿子，就是家旺。可夫妻俩处得不好，天天摔盆摔碗的。后来儿子又得了怪病，家里钱都花光了也没治好。钱勇妈看这日子越来越不像个日子，就找了个算命的来，结果算命的说都是家旺的八字不好，短命，救也是白费钱。钱勇妈一看孙子这里没了念想，就打起了小九九。有一天，趁着女人不在家，钱勇妈收拾了包袱，拖着钱勇就走了。只留了个条子，说是他们母子上外地挣钱给家旺治病。其实就是让钱勇抛妻弃子。
女人等了半年等不来信儿，心里也就明白了。
两年以后，钱勇母子回去了一趟。不是为了看孩子，而是为了卖老宅。他们也是听说儿媳妇早带着儿子搬回娘家住了，才敢回去卖房子的。
回去以后，钱勇想去邻村看看女人跟儿子，被他妈阻止了：你傻啊！现在去，指不定是个什么烂摊子。兴许你还会给他们家人打死。
钱勇就哭，他妈也哭：这孩子命不好，咱们也没办法。不是妈心狠，自己的孙子我能不疼吗？我是没办法啊！我不能折了孙子，再折了儿子啊！
就这么着，两个人带着卖宅子的钱，又走了。
直到李道兰进门后的第二年，钱勇妈去县里办事儿，碰到老家一熟人，才知道了那个被她抛弃了的亲孙子的事儿。
她那前儿媳妇为了给孩子治病，把娘家啃个精光。能卖的全都卖了，亲戚熟人借遍了，人家见了她都绕着走。她爹妈甚至跪下来求她别折腾了。再折腾下去，一家人全给她折腾死了。女人偏就不信邪，一条道走到黑。为了救孩子，连自个儿都卖了，不知道走的什么门路，认识了个有钱的主儿，搞到了钱，带孩子去北京的大医院，居然治好了！
老乡说起那女人，不住地摇头：不容易啊！真不容易啊！一个女人做到那个份儿上！
老乡说，那女人欠了人家的钱和情，还债去了。把孩子丢给爹妈带。一走就是半年，兴许不会回来了。
钱勇妈那天回来以后人就一直懵懵的。这也可以解释她为什么一直不待见兰兰了。她亏待兰兰，是因为她心里有个坎儿。她想着她自己的亲孙子她都舍弃了，居然在这里给别人养孩子，她不服气！她甚至觉得兰兰霸占了她孙子的位置。她亲孙子都不能叫她一声奶奶，这个跟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野丫头却一天天的奶奶前奶奶后的。
兰兰没病没灾的，多快活！可她自己的孙子，却被她无情地扔在老家等死！
与其说她厌烦兰兰，不如说她无法面对罪孽深重的自己。兰兰的存在，时刻提醒着她，她老家有个被她无情抛弃的苦命的孙子！只要这小丫头在跟前一天，她就一天不得安宁。
这何尝不是一种近乎变态的心理失衡！
直到那天见了老乡，她这个做奶奶的一下子找到了赎罪的法子！她萌生了一个念头：把曾经舍弃的亲情给找回来！道兰不老抱怨她对孩子不好么？她不如拿这个说事儿，让道兰同意她把孩子接过来！
可她又不能明说这是钱勇的儿子，毕竟，钱勇的那段黑历史是无人知晓的。于是，母子俩一合计，给孩子编出了个父母双亡的身世来。
5
女人抱着孩子哭得撕心裂肺，最后眼前一黑，向一旁歪去，正好歪到了李道兰的怀里。
李道兰颤抖着给女人掐了人中。女人醒过来，跟李道兰说，她出去半年，是还人家人情去了。她找的那个有钱人，也是个病人。那次她抱着孩子在医院里哭，那人知道了她的情况，决定资助她跟孩子。
那人是癌症晚期，没多少日子了。
她带孩子在北京治了半年，孩子的病痊愈了。为了报答男人，她把孩子交给爹妈，去照顾男人。照顾了一年多，人走了，她也就回来了。哪知道回去以后没见着孩子，一问，才知道是这对不要脸的母子上她家里把孩子接走了。
为这，她跟娘家人大吵了一架。要不是为了救孩子把娘家榨干了，她真想跟娘家一刀两断。
娘家人肯把孩子给钱勇母子，估计是觉得她既然跟有钱人享福去了，就不会再回去了吧。家里本就日子难过，再养个孩子，实在吃不消。钱勇母子肯接手，他们或许还求之不得吧。
女人把孩子带走了。
女人说，我这辈子就是要饭，卖血，卖肾，也要养大这孩子。以后这孩子是好是歹，跟你们没有任何关系。
女人走的时候，那娇小的身躯仿佛搅动了身旁的空气，引起了一阵凉风，吹到了李道兰的脸上。
女人走得决绝，走得骄傲！
女人不高，但女人身躯挺拔，像山一样伟岸。
李道兰看着女人坚实笃定的背影，原本被气得怦怦乱跳的心，忽然就平静了下来。原本搅动得无比厉害的肠胃，也似乎渐渐缓和下来。
钱勇妈小心翼翼地走到李道兰跟前，满面通红。头一次，以极其温和的口吻道：道兰啊，咱进屋吧，外头风大。
李道兰没有说话，她轻轻拂开婆婆的手，径直走进屋去。脸上，结起了一层厚厚的冰霜。
6
李道兰是在镇上诊所做的流产手术。等婆婆跟钱勇赶到时，李道兰已经从手术室出来了。
医生说，李道兰这是头胎，术后要好好照料，马虎不得。
钱勇母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头胎？
不多时，李道兰的前夫也来了。是兰兰给他打的电话，说她妈在医院里头手术，她害怕。前夫这就赶来了。
前夫说，兰兰不是她跟李道兰的女儿。他在李道兰之前，还离过一次婚。李道兰是他第二个老婆。第一任老婆生下兰兰以后就跟人跑了，兰兰给奶奶带着。后来跟李道兰结了婚，奶奶年纪大了带不动，就把孩子送了过来。
那会儿他经常出差，孩子还不会走路，全是李道兰一个人带的。后来孩子大些了，长得越来越像他前妻。他一看到孩子就想起前妻，恨得牙痒痒，动不动拿孩子出气儿，为这没少跟道兰吵架。也怪他浑，搞外遇给道兰发现了，就离了。是孩子死活要跟道兰的，道兰带了孩子三年，也带出感情了。
前夫叹道：孩子能遇上道兰也是孩子的福气，我一个大老粗，又是暴脾气，真带不了孩子。仔细想想，孩子还是跟道兰好，以后我也不会再问她要孩子了。
……
李道兰头一天堕胎，第二天提出离婚。
李道兰说，钱勇，咱们不是一路人，过不到一块儿去。好聚好散吧！
钱勇本来还想做最后的挽留，可他一抬眼撞上李道兰那冷若冰霜的脸，顿时失了勇气，到嘴的话又生生咽了下去。
钱勇哆嗦着哽咽道：道兰，你是个好女人，她也是好女人。我对不起你们，还有孩子。
李道兰没再接话，她想起那天女人离开时那高傲而倔强的背影，忽然眼眶湿润。
她跟她，是同样一种女人。她们有情，有爱，有责任，有担当。虽然弱小，却撑得起为作为女人的整个天空。她们和某些男人，从来都不在一个层次上。他们根本不配跟她们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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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可以咨询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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