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01
正值八月中旬，烈日当空。
郑婉背着孩子，放到后背的手，还提着一大袋子米和菜，累得满头大汗。
“妈妈，我渴了。”儿子瑞瑞趴在郑婉的后背小声说道。
郑婉找了个大树的阴影，把孩子放下来歇会。
放眼望去，一望无际的田地，连个人影都没有，更别提有小卖部了。
郑婉心疼得抱着孩子，“瑞瑞，再撑一会就到家了，好不好？”
“妈妈，你的手都勒肿了，我不用你抱，我自己走就行。”瑞瑞扬起肉呼呼的小手，轻轻擦去郑婉额头上的汗水，又往郑婉勒得发红的手指关节，小心的吹着气。
孩子已经走了半个多小时了，明显身体乏了，却还心疼郑婉，怕她累着。
郑婉嘴上夸着宝贝真棒，心里难过得像针扎般疼。
02
郑婉和张翔属于奉子成婚。
那时的她，奉行有情饮水饱，觉得婚姻是两个人的事，只要他们夫妻俩真心相爱就够了。
可她不知道，爱情是两个人的事，婚姻却是两个大家庭的事。
张翔的妈从一开始就嫌弃郑婉配不上她身高一米七，体重两百斤的儿子。
特别是看到张翔紧张郑婉的样子，心里更是恨得牙痒痒。
结婚前一周，张翔的妈妈就到处说自己家这个儿媳妇有多讨人嫌，多登不上台面。
郑婉从小在外婆身边长大，爸爸嫌弃她是女儿，从不去看她。
外婆七十多岁，耳朵聋，身体也不太好，郑婉算是从小野到大。
长大后的她，心里严重缺爱，所以当张翔知道她感冒，主动给她买药，每天给她买一大包零食，还攒了一个月的工资，给郑婉买第一部手机时，郑婉就认定了他。
尽管郑婉知道张翔家里很穷，婆婆又看她极不顺眼，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嫁给了张翔。
03
婚后，张翔对郑婉很好，倒是郑婉的婆婆时不时地找茬。
哪怕郑婉承包了所有家务，婆婆还骂她太懒，连自己当年十分之一的勤快都不如。
张翔虽然护着郑婉，可也总不能时刻呆在她身边。
张翔只能私下劝郑婉不要和他妈一般见识，他妈年轻时吃了太多苦，心理不平衡，让郑婉多担待。
郑婉本就不是婆婆这种方圆十里骂架从没输过的对手，再加上自己挺着大肚子，也不想因为婆婆动了胎气，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郑婉结婚时，陪嫁了一台全自动洗衣机。
刚结婚的时候，郑婉用洗衣机洗衣服，婆婆知道后，把家里的电闸给关了。
说是用洗衣机浪费电，她们年轻时都是用手洗，怎么到了郑婉这一代就这么娇贵。张翔跑去找他妈理论，说洗衣机买了就是用的，不用它，难不成摆在那看。
张翔的妈眼一瞪，我说不行就不行。凭什么我年轻时就要用手洗，她却用洗衣机。每次郑婉想用洗衣机，婆婆就像有千里眼一般，提前把电闸关了。
张翔知道自己的妈是在无理取闹，却又无可奈何。
几天后，洗衣机成了婆婆的私人物品。她还美其名曰：“我老了，洗不动了，只能用洗衣机将就了。”
04
真正婆媳闹翻是郑婉预产期的前一个月。
梅雨季节过后，太阳出奇的好。
郑婉吃好早饭，就坐在水井旁洗了一大包尿布，晒在晾衣绳上给孩子备用。
快晌午时，婆婆串门回到家，一眼就看到了晾衣绳上晒满的尿布。
她二话不说，就将尿布扔到地上，用脚踩了起来，嘴里骂骂咧咧：“什么货色？不就是我没给你准备生孩用品吗？至于洗这满院子尿布给我看。”
郑婉听见动静挺着大肚子从屋里走出来，“妈，你这是干嘛？这尿布都快干了，你把它踩脏了干嘛？”
“这是我家，不是你家。你凭什么在我家晒这些肮脏的尿布。再说了，你肚子里怀得还不知道是男是女，要是女孩，我更不能让你晒，省得带来晦气。”
郑婉喉头发紧，眼泪不争气得掉下来：“什么叫你家？你不让我晒，我偏要晒。”郑婉刚想弯腰把地上的尿布捡起来，婆婆用力一推，郑婉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你推我？”
郑婉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一个巴掌打在婆婆脸上，“我肚子里的孩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你没完。”
郑婉的婆婆啥时候吃过这种亏，她反手也甩了郑婉两个巴掌。两个女人正撕扯着，郑婉的公公回来了。
他一看这架势，立马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走了。
张翔赶来时，郑婉腿间已经见了红，正有气无力地躺在地上。
05
当天下午，孩子出生了，婆婆见是男孩，不顾红肿的脸，高兴得嘴都快咧到大腿根了。
傍晚婆婆拎着一晚面疙瘩来看她，郑婉用尽全身力气，将饭盒甩出了门外。
张翔知道，这次是自己的妈太过分了。可他又能怎么办呢？那是他亲妈呀！张翔知道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郑婉和他妈分开，等郑婉消了气再打算。
农村人最忌讳女人在自己家坐月子，说那样对自家运势有影响。张翔费了一番周折才在镇上一位孤寡老人那里租了一间房子。
张翔每天忙前忙后地照顾他们娘俩，郑婉不是没有感动，可一想到只要原谅他，就注定要跟他回去受罪。
郑婉宁愿死，也不想再回那个家。
出月子时，郑婉和张翔谈了一夜。
如果张翔还想和她在一起，就出去打工挣钱买房子，孩子她来带。
只要张翔愿意脱离他妈妈，把心思放在他们娘俩身上，她愿意等他。
就这样，张翔跟着村里人去了工地上班，郑婉在家带孩子，公婆空手来过几次，都被郑婉堵在门外。
有一次，婆婆趁着郑婉在屋里做饭，偷偷把院子里的孩子抱跑，郑婉拿着菜刀追了十几分钟，夺回孩子后，大吼:“以后谁要再打孩子的主意，我就杀了她。”婆婆自这以后，再也不敢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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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转眼间孩子上了幼儿园，暑假时，张翔打电话让郑婉带着孩子来工地住几天，以解相思之苦。
两个人一年见面的次数不到一个月，郑婉知道张翔这些年不容易，就点头答应了。
到了工地，郑婉一眼就看到了饭桌前的公婆。
她拎着行李箱，转身就走。
屋里的人都小声骂郑婉没教养，看见公婆了，不打声招呼还甩脸子。
张翔跟在后面解释，他弟要结婚了，他爸妈急需用钱，所以才出来打工。这些年都过去了，张翔也想趁此机会缓和她们的婆媳矛盾。
张翔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郑婉意识到自己行为是有些偏激了，既然来了，就陪他过几天吧。
张翔和他爸妈一个屋，郑婉也就不得不和他们住在一个屋檐下。
起初做饭的时候，郑婉心里有气，就只做张翔他们一家三口的饭。
郑婉的婆婆又有一张颠倒是非的嘴，很快，工地里的人都知道郑婉不是一个好女人，张翔是个妻管严。
他们故意冷落张翔，特别是和婆婆同龄的人，更是每天挖苦他。
张翔每天唉声叹气，哭丧着脸。
郑婉一问才知道，张翔因为她，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她于心不忍，就答应了张翔做他爸妈的饭。
07
“妈妈，我们终于到家了。”瑞瑞晒得小脸通红，声音糯糯的说。
郑婉回到屋里，来不及歇息，赶紧给孩子倒了一杯温水，又马不停蹄地炒了几个菜。
饭刚端上桌，公婆下班推门进来。
婆婆吃了一口，“嘭”的一声，把筷子摔倒地上。“这四个菜只有一个菜里有肉，让人怎么吃？”
张翔的工地位置偏僻，四周都是田地，连公交车都没有，从工地到镇上卖菜的地方，来回要步行两个小时。
夏季炎热，蚊虫多，肉也不新鲜。
郑婉两三天去买一次菜，肉也只买一顿的，怕过夜了不新鲜。
郑婉刚想辩解，公公也扔下筷子，“不吃了，这儿媳摆明了是看不起咱们，连肉不愿意买呀。”婆婆见公公和她一个鼻孔出气，立马挽着公公的胳膊，大摇大摆地走出门。
张翔讨好地说“他们不吃，我吃，我最喜欢吃老婆做的饭了”。
“吃什么吃，我辛辛苦苦买菜做饭，他们还有理了。要不是你把我骗来，我至于受这窝囊气。”郑婉将桌上的菜倒到旁边的垃圾桶，转身上床背对着张翔。
张翔何尝不委屈。这都是什么事啊，自己一片好心撮合她俩，结果自己里外不是人。
08
那天晚上，张翔坐在工地的小桥上吹着冷风，一夜未归。
第二天中午，张翔灰头土脸地从工地回来，不用说也知道，张翔身上的脚印子肯定是和别人打架了。
原来婆婆把菜里没有肉的事，添油加醋地和关系好得几个工友说了一番。
其中一个工友丁壮是个色鬼，他一直对婆婆有意思，正好趁着这次机会，在婆婆面前邀功。
郑婉不怕被人骂，可张翔不行，他是要上班的。
再说了，他年纪轻轻，哪里斗得过他们那些中年无赖。
郑婉考虑一晚上，决定妥协。早晨起来，她问婆婆想吃什么，她去菜市场买，还说只要婆婆不为难张翔，她想吃什么点什么。
婆婆得意得眉毛上挑：“我想吃水饺。现做现包的那种。”这一家五口人，个个都能吃，光买面粉就要一大袋子。更别提包水饺多费功夫了。
郑婉知道婆婆这是故意为难她，为了张翔，也只能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咽。
就这样，今天吃包子猪蹄，明天吃水饺酸菜鱼，后天吃菜饼红烧肉，郑婉每天早上六点就要起床买菜买面，有时候中午饭没做好，他们就下班了，婆婆的脸便拉得老长，问她是不是故意拖延时间，不想做饭。
自从来了工地，孩子跟着郑婉起早贪黑，都瘦了一圈，皮肤也晒黑了不少。
郑婉心疼得直掉眼泪，她想回家，却架不住张翔苦苦哀求，说他们夫妻俩好久没见，不想和郑婉分开。
09
一天中午，郑婉顶着满头大汗正在做饭，突然觉得天旋地转，站也站不稳。她小心翼翼地踱步到床上躺着休息，谁知躺着躺着就睡着了。
婆婆下班推门看到郑婉睡得正香，火气蹭蹭得往上蹿。
她顺手拿起身边的板凳就往郑婉身上砸，“我和你爸在外累死累活得挣钱，你倒是挺享福，饭也不做，还睡起觉来了。”
郑婉被砸得“啊”一声大叫，还没清醒过来，又听到婆婆这么说自己，这些年的委屈像火山般爆发了，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郑婉像是失去了控制，她起身将买来的菜全扔到楼下，把屋里做饭的物件也扔了下去，“吃吃吃，你们去吃屎吧.”
张翔回来时，郑婉正往楼下扔炒锅，“你犯病了，你扔了锅，还怎么做饭？”
“我是病了，我是神经病行了吧，这都是被你逼得，你只知道让我忍让，让你妈骑在我头上。”郑婉掀起衣服，指着肚子上的红肿的伤，说“看到了吗？你妈砸得。”
张翔跑进屋时，婆婆坐在床边抹着泪，公公叹气道“你这是娶得什么老婆？这简直就是泼妇。你妈就是提醒她，让她别睡了，起来做饭，她还发起疯来了。”
张翔看到撒了一地的面粉和菜，又看了看脸色蜡黄的郑婉，立马明白了怎么回事。
这两天郑婉是说过她身体不舒服，每天洗衣服做饭带孩子，累得腰疼。刚才躺在床上睡着了，肯定是大热天的天，来回奔波买菜，累得中暑了。
张翔看着郑婉消瘦的背影和胳膊上黑白分明的晒痕，心像被狠狠揪了一下，疼得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哭不出声。
10
这些年，郑婉为了他，受了太多委屈。
他一直不知道珍惜，还奢望让她用行动感化他妈。
如果不是自己让郑婉一步步退让，他妈也不会这般对她。
张翔找到包工头，结了一部分工资交给郑婉后，回到房子把郑婉和孩子的东西收拾好，带他们娘俩去了火车站。
上了火车，张翔给郑婉发了一条短信“对不起”。
郑婉第一次没有流泪，因为她知道，以后她只能靠自己了……
-The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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